斓漪

（回坑一下）

决斗前夜。

阿不思只想独自呆在屋里安静一下。

时针划过正上方的数字。到点了。他准备起身，就要抬起的手却顿了顿，留在了原地。

他在。阿不思疲倦的大脑不得不苏醒过来。这个时候来，大概是看到了什么。

你说了又会有什么分别呢？阿不思认命地闭眼，调整呼吸，等待。周遭的静寂始终没有一丝破口，气体和鼻腔摩擦的声音都显得刺耳。此刻的感受很微妙——没有见面，没有触碰，只是知道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心脏同你一样正在搏动。他必须承认这种感觉很“好”，而且很安全，不会过界。他暗暗祈祷这个状态留存得再久一些。

可对方突然开口了：“明天你会死。”

语气就像在说：“明天会下雨。”

十分直接，连句铺垫也没有。

“知道了。”阿不思想了想，补上一句，“谢谢。”

然后又回归静寂。

阿不思终于忍不住回头。

他没想到对方就站在房间中央灯光最好的位置。

光线衬得那人更高大笔挺。他不愿仰视他，便也站起来。

“还有什么要说的吗？我要休息了，格林德沃。”

“这值得你去死吗？”

“我没有别的选择。这一切是你开启的。”

“我们。”这个词被咬得格外重。

“你知道，你看到的预言并不总是成真的。”他不想再正面与他争论这个被翻来覆去无数次的问题，“当年你也说，你看到我们……”

“那是我看到的所有预言里唯一没有被应验的一个。”盖勒特冷冷地打断他。

“我会去的。”

盖勒特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。他没有再张口，但也没有把目光移开。

于是沉默的眼神连着沉默的眼神，两人默契地没有去剪断这条随时会崩断的细线。

突然一道亮光闪过。

阿不思敏锐地预料到了，抢先幻影移形到盖勒特身后。可盖勒特预判了他的预判。

阿不思胸口一闷，跌入一片白茫。

这是一个意识空间。他自己也建过一个。阿不思松了口气。

意识空间一般取材于巫师本人最熟悉亲近的环境，比如阿不思的是戈德里克的谷仓。不过他很久没有进去过了。

白茫渐渐消散开来。

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，有两层楼高，空气里盛满了糙尘，杂物堆成小山。他迟钝地意识到此刻身处之地他并没有来过。恐慌开始攥夺他的气息：他从未触及到的盖勒特的一部分如今真实赤裸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，而他曾多么自以为是地以为他已洞悉并占有了这个人的全部。

他小心地向前挪步。房间中央是一张木桌，桌上盖满了羊皮纸。纸张看上去很旧了，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。

阿不思眉头一紧。他不记得盖勒特有写日记的习惯。

他走近，发现那并不是日记，而是信。数不清的信。他努力想看清信上的内容，可目光所能及的这几张字迹潦草得已经不成形了。他只能隐约辨认出左上角的“A……”

他手一抖。

因为余光里，盖勒特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，面朝着自己。

阿不思突然感到自己不会呼吸了。

那是一张熟悉的，年轻的，骨骼分明的脸。这么多年来他只在夜半梦魇里见过。

条件反射般的生理反应猛地被灌彻全身。腹部发凉，指尖发麻，所有内脏全都绞在一起，绞得阿不思双眼失焦。

直到他视线终于清明，对上对方若有所思的目光，他才发觉自己也正在18岁时的躯体中。

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，忽然很想大笑。

但到底还是笑不出声。

于是他默默等待对方下一步的动作。

可盖勒特就只是瞪着他。那双剔透冰冷的异瞳嵌在生锈发黑的双眼皮里，把对他的质问狠狠往他瞳孔里戳。

阿不思心一横，就实实接着，再戳回去。

你是想扑过来把我咬碎吗？是想扑过来求我挽留我别死吗？是想扑过来吻我吗？

阿不思其实想的。但他做不出来。他也是。

可他悲哀地望着那张脸，老是觉得对方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了。那双好看的眼睛干涸得像要流下泪来。他还看见盖勒特抠进沙发的指尖印出鲜红色……

然而就在这时他身体一沉。

熟悉的木头香味重新灌满鼻腔。

阿不思孤身一人站在房间中央，瞪大着眼睛。那人连一粒灰尘都没带走，就好像从未来过。

他恍惚觉得很久以前那个惨烈的夏夜，他也是这样站在这个房间里的。

是吗？

也许他们都有一块灵魂永远困在了那个夏天。